文/杨新玲夜又冷又黑，风在门外怒吼，仿佛在撕扯着什么，不时有断裂的树枝从树上跌落。青儿像只冻坏了的小猫，蜷缩在娘怀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屋子中央的一盆火。那是燃烧的玉米芯，他们家冬天烤火只有这个。爹和娘的对话，青儿听的似懂非懂：“定了吗？”“定了。”“那为啥呀？为啥是咱家呀？”“为啥？还不是因为咱们队里的人都穷，就是我娶你的时候，买了只小毛驴。”老实巴交的父亲在鞋底上磕了一下旱烟袋。青儿知道母亲哭了，眼泪啪嗒啪嗒滴到她脸上。“地主呀！我的老天爷！俺们村那个地主就被斗死了！他爹，咱咋办呀？”娘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一边跟爹说。“咋办？怕什么？最多就是挨几顿打呗！我身子骨硬，没事儿！”爹说。“可俺咋办？生了这三个娃，俺身子骨一直不好，你定成地主了，俺就是地主婆，还能饶了俺？”娘的口气里充满了惊恐。“别怕，天塌下来有俺顶着。”爹说。五岁的青儿看看爹，好奇地问，“爹，天要塌了吗？”青儿把自己锁在房里，整整哭了两天。然后走出房门跟娘说：“娘，我愿意给哥换个媳妇。你托人说吧！”看着青儿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娘的眼泪哗哗直流。二十岁的青儿是全村最漂亮的姑娘，她白皙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甩在脑后，吸引了不少媒婆的眼光。她还生就了一双巧手，裁剪衣服，纳鞋底做鞋，她是放哪哪行。她本来是可以找个条件好的婆家的，可是家里太穷了，还有两个打光棍的哥。当年他爹被划成地主成分，挨了几十场批斗，实在受不了了，就一条绳子吊死在柿子园里。青儿的娘哭得死去活来，却不能跟着那死鬼男人一起走，她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妞啊！她死了，三个孩子咋办？没了男人的家，一个寡妇领着三个孩子，吃糠咽菜，苦熬苦巴，终于把三个孩子养大了，可大儿子都二十四五了，还没找到媳妇儿，青儿娘愁得整宿整宿闭不上眼。没办法，青儿娘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让青儿给哥哥换亲。可是，青儿娘知道，只要是换亲，多半都是男的条件不好，有的是家里太穷，有的是人长得太丑，还有的是人脑子不够用，或者是年龄太大。青儿的娘当然也疼青儿，可是为了儿子，终究还是跟青儿开了口。一年后，青儿穿上了嫁衣，给哥换了个老实媳妇。好在，青儿的丈夫虽然比青儿足足大了七岁，倒还算是个不错的庄稼人，也说的上是一表人才。青儿似乎是交了好运。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青儿已经是中年妇人了，她和丈夫都是勤谨的人，小日子过得不错。盖了新房子，给儿子买了摩托车，听儿子说媳妇已经有了身孕，只等过了中秋就给儿子办婚礼了。中秋节上午，青儿在家里张罗了一桌子菜。儿子媳妇儿骑着新摩托车到城里买结婚用品，上高中的女儿也要回家了。青儿的心里充满了喜悦。门口一群人闹嚷嚷的，不知在干什么。青儿走出门，人群自动给青儿让出一条路，青儿的心怦怦直跳，有种不详的预感。再往前走，她觉得自己脚步虚浮，似乎踩在云里。侧耳倾听，终于听清楚了，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她的宝贝儿子和儿媳妇出了车祸……满满的喜悦变成了惊天的噩耗，青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后半生。没日没夜地哭，没日没夜地傻坐，她终究还是挺过来了，她还有一个女儿啊！她还没成年，自己倒下了，女儿该怎么办？青儿娘八十五岁了，从一直住在小儿子家养老变成了两个儿子家轮换养老。再后来，两个儿子谁也不想养娘了，就让青儿过来伺候。看着自己的娘卧床不起，气息奄奄，青儿心疼得流泪。住在两个哥哥家里伺候着娘，两个哥哥嫂子却不管她和娘的吃饭。她只好借了邻居的灶具给娘和自己做点吃的。想想自己为这个家所付出的一切，对两个哥哥，她只是流泪，无话可说。只想着娘死了，她就再也不来这个地方了。娘终于走了。青儿狠狠心和两个哥哥断了亲。回到自己家里，才知道自己家的一地鸡毛在等着她。大学毕业的女儿爱上了有妇之夫，任凭青儿的丈夫磨破了嘴皮，女儿还是痴心不改。青儿回到家，好也说了，歹也说了，甚至给女儿下跪，都不能让女儿改变主意。女儿的糟心事还没改变，青儿自己又患了类风湿，四肢酸痛，腿疼的走不成路。四处求医看病，本来就不宽裕的家境更加紧张。女儿终于和有妇之夫断绝了往来，青儿终于松了一口气，赶紧托人给女儿介绍对象。半年后，女儿终于成家了，却因为和女婿血型不合，一直不怀孕。经过长达三四年的治疗，女儿终于当了妈妈。看着女儿脸上的笑容，青儿终于放下了心，她想，自己总算可以颐养天年了。命运对青儿好像特别的残酷，正当青儿以为生活在向她微笑时，女婿却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没过多久就把他们一家三口的小家搞散了。女儿离了婚，又住回了娘家。看起来好像和以往的生活没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有一天，青儿和丈夫对坐发愁，既发愁自己也发愁女儿。三岁的小外甥跑到她跟前，“外婆，我要吃糖糖。”青儿笑着说，“给你糖糖。你长大了，会给外婆买糖糖吗？”小外甥扬起脸，一脸纯真地对青儿说，“外婆，我长大了，给你买糖糖，还买肉吃。”青儿想，生活对她已经足够残酷，这个孩子大概就是给她的阳光吧。作者简介：杨新玲，修武县第二实验小学道德与法治教师。焦作市作协会员。热爱生活，热爱阅读，喜欢养花弄草，舞文弄墨，虽岁月沧桑，荆钗布裙，也要把生活过得充满诗情画意，有作品散见于各网络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