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修武县西村乡宋营村,有一个叫王峪的小山村,这里四面环山,只有一条西南至东北方向的小路,沿着山谷可进小村。这里村民全部姓侯,他们依山临谷而居,同宗同族,和睦相处,世世代代在这个美丽的小山村生活着。
王峪村口八百年树龄的老槐树
在抗日战争时期,这样一个隐藏在深山里的小山村,也难免日寇的蹂躏。说起70多年前王峪被日军袭击的事情,村子里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年出生的侯士娥老人,虽然那年只有8岁,但她对那一天记得非常清楚,即农历三月二十九日清晨。因为那一天她的两个亲人被日军杀害。根据侯士娥老人的回忆,事件的大致情况是这样的:
一.日军跟踪
在年以前,陵川县是山西省惟一没有被日军占领的地方,这里驻扎有国民党范汉杰的27军、庞炳勋的40军和孙殿英的新5军,日军为此多次对陵川发动进攻,进行“扫荡”。陵川县与修武县山水相连,中间有多条山道相通。从陵川县城向东南八十里到达陵川夺火,再从夺火向西南经望洛、四里口、赤土坡、二仙庙,进入修武境内,又向南经百福堂、塔山、葡萄峪、宋营、小东村到达山门河,夺火到山门河口约九十三里,全线一百七十多里。王峪就在这条两县相通的山道边一个被群山遮蔽的山谷里。
王峪村里的残垣断壁
当时,驻防在陵川县的国军27军,经常派人通过这条山道进入修武境内,穿过日军的封锁线,与河南的抗日力量互通情报和有无。而王峪因地形隐蔽,这里就成了27军往返人员的休息之地,27军的人来这里多了,渐渐就和村民们熟识了。
年4月,正是日军对陵川第三次大举进攻战事激烈的时候。因为包括军装在内的物资匮乏,27军就派一个排,从陵川到修武接运一批军装。5月2日晚上,他们从山下接到军装,连夜赶到王峪,住在村子里。可是他们不知道,一队日军已经偷偷尾随而至,当晚紧跟其后来到王峪村,连夜埋伏在王峪村南面的山坡上,并在山坡上架好了机枪和迫击炮。
二.国军被袭
5月3日(农历三月二十九日),天刚蒙蒙亮,27军这个排负责做饭的一名士兵去东坡上挑水,在回来的路上,好像听到南坡上隐约有什么动静,军人的警觉使他停了下来,向对面的山坡上仔细张望,但是除了满山新绿,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乔灌木和果树,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尽管他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他还是赶紧进了院子,叫醒排长,汇报了刚才的可疑情况。排长揉着睡眼,一边打哈欠,一边说:“这个地方这么隐蔽,会有什么人来?一定是你听错了!快做你的饭去,做好了叫弟兄们起来吃了好赶路!”
这个士兵听排长这么说,也就不再说什么,开始架锅、添水、烧火,开始做饭。这时,天已大亮,这个士兵还没把饭做好,只听一声呼啸,一发迫击炮弹落在村中,轰隆一声巨响,惊醒了睡梦中的27军士兵。惊慌失措的士兵们,从宿营的几个院子里跑出来,发现敌人就在对面的山头上,子弹像瓢泼大雨一般打了过来,他们只好转头,向村子北边的山坡上跑去。因为慌乱,他们连接运的军装都来不及带,更不要说组织有效的反击了,所以这些士兵跑到山坡上,就成了对面敌人的活靶子,机枪扫,步枪射,迫击炮轰,一个个都倒在了山坡上。
三.屠杀村民
随后,日军从南坡上下来,进村挨家挨户搜查残余国军。这个时候的王峪村,因为从年就开始遭遇“滚荒年”,大部分村民都逃荒到了陵川县,村子里留下的只是一些老弱病残。凶残的日军见到青壮年就抓就杀。搜查到侯印林(小名黑孩)家,日军见侯印林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怀疑他是脱下军装的国军,就要抓走他,他的父亲侯旦上前阻止,结果父子二人被日军双双射杀。在侯李运家,日军见他虽然很年轻,但病殃殃地躺在椅子上,不像是士兵,就让他起来带路去搜国军士兵。在家伺候他的侯李运的二婶卢氏(侯李运为其嗣子)说他有病,走不动,一名日军上前反手一枪托砸在她的脸上,正好砸在她的眼上,顿时仰面倒下,日军又上前朝她的腿上刺了一刀。接着抵住侯李运的头,一枪把他的天灵盖都打飞了。日军闯进侯国林家时,只有十六七岁的侯国林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喊着饶命,毫无人性的日军什么话也不说,对着他的头就是一枪,他一头栽在地上,日军以为他死了,就出了他家院子,幸好子弹只是打穿了他的脸颊,没有伤及脑部,他才奇迹般活了下来,只是从此在脸上留下两个大疤痕,嘴也是扭的。
王峪村里的残垣断壁
搜查完村子,日军就撤走了,留下的只有伤者的呻吟和悲泣,以及村里村外的几十具尸体。幸好那段时间村民大都逃荒在外,当年侯士娥就是跟随父母、姑姑等亲人在陵川逃荒的,否则会更加悲惨。这次日军袭击王峪村,造成三十余名27军士兵阵亡,三名村民殉难。被打死的侯李运是侯士娥的二叔,被打瞎眼戳伤腿的卢氏就是她的二奶。卢氏连伤带吓,大小便失禁,死于一个多月后的农历五月初四;被打穿脸颊的侯国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去世。
四.草草掩埋
当时留在村子里的人,只有侯士良在日军开始袭击时,凭借对地形的熟悉,从村下的山沟里贴着南沟沿躲过日军的射击范围,跑出了村子。另外有两个27军士兵,被村民藏了起来,才逃得一命,其余的士兵全部被打死在北边的半山坡上。这两个士兵逃到陵川县后,才知道陵川县城已于4月30日沦陷,他们只好脱下军装,混在难民中。他们在陵川县城外,碰到了侯士娥的奶奶和姑姑,但不敢把她家的噩耗直接告诉她奶奶,因为母子连心,怕她骤然听到二儿子的死讯一时受不了,就偷偷告诉了她的姑姑侯来香。侯士娥的父亲侯来文回修武山下办事不在家,家中没有主事男人,老的老,小的小,除了抱头痛哭,也没有别的办法。
侯士娥的父亲在日军袭击王峪后的第二天就到了家里。原来他在山下办完事后就往山西走,走到宋营时想到家里看看,结果就见到了被打伤的二婶卢氏和被打死的二弟侯李运的尸体。他强忍悲愤,用两个木头箱子改装成了一口薄棺材,把二弟草草掩埋。之后,他在回山西的路上,到处躲避日军和土匪,一个月后才找到了亲人。
侯家老院
此时,日军已经完全占领陵川,加上河南的“滚荒年”已经度过,侯士娥一家不久就迁回了王峪。王峪的村民陆陆续续回来后,他们就分两个地方,把三十多具27军士兵的尸体进行集中掩埋。一个在村东叫里沟的地方一棵杮子树下,一个在村西叫前圪台的地里。因为没有棺木,埋得又浅,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村民们在这两个地方耕作时还会偶尔见到被雨水冲刷出来的白骨。
五.疑点重重
根据王峪村民尤其是侯士娥的回忆,基本还原了这起很少有人知道,也没有任何史料记载的日军在王峪袭击27军一个排的事件真相。但还存在几处疑点,一个是这条山道经山门河口,当时的山河口已被日军严密封锁,27军的人是如何通过封锁线的?出山门河后,即为沦陷区,他们又是如何穿过沦陷区的?他们是和哪个抗日武装或者组织联系的?从王峪村民的回忆中得知,27军的人经常往来这条路线,说明他们一定有一条穿过封锁线和沦陷区的秘密通道。既然是秘密通道,最后他们的这次行踪又是如何被日军掌握了呢?
查阅修武县志和党史,当时的修武山区是大土匪头子出身的国民党修武县长刘明德控制的地盘。刘明德有多人的队伍,名为抗战,实则借抗战之名鱼肉百姓、无恶不作。此人极其凶残和反动,不仅残杀当地的共产党员,用各种手段暗杀异己和仇人,对老百姓也是随意杀害,所以当时修武和焦作几乎成了他的天下,就连过路的国民党军队的团长以下军官也得前来拜访他。由此来看,27军通过此处,一定会给刘明德打招呼,甚至可能就是刘明德安排的路线。
刘明德在黑岩村的司令部遗址
此外,在日军对陵川的第三次“扫荡”中,年4月20日对陵川发动大规模进攻;4月23日,国民党新5军军长孙殿英阵前倒戈,率部投敌,并带日军袭击了国民党第24集团军驻地,集团军司令庞炳勋于六泉双脑村被俘。国民党40军、27军遭重创,其中27军预8师整师被歼,师长被俘。至4月30日,陵川县城沦陷。5月23日,孙殿英、庞炳勋在新乡召开反共降日会议。向来奉行“有奶便是娘”的刘明德也应邀参加了这次会议,率领他的一千多人的部下投靠了孙殿英,被孙殿英任命为新五军第14旅旅长,成为修武最大的汉奸头子。
从以上资料看,有几个时间点很是耐人寻味:4月23日,孙殿英降日;5月3日,27军一个排在修武王峪被袭;5月23日,刘明德被孙殿英任命为新五军第14旅旅长。而27军通过修武山区,必然要报呈刘明德。由此推测,刘明德出卖27军这个排,作为他送给已经降日的孙殿英的“投名状”,不是没有可能。当然,这仅仅是推测。
七十多年后的今天,王峪村的山民大都迁出,只有少数村民留守在这里。它是那么美丽,那么安宁,在山外人的眼里,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只有村中那棵八百年的老槐树,默不作声。偶有风吹,老槐树簌簌作响,它是在咳出将被历史遗忘的伤痛岁月,还是因为中华民族遭受蹂躏共御外侮时在这个小山村里牺牲的三十多个生命而发出的悲吟?